《琴史》-白乐天

白乐天

白居易，字乐天，太原人，以文章德范称于宪、穆文武之间。自云嗜酒、耽琴、淫诗。凡酒徒、琴侣、诗客，多与之游。每良辰美景，或花朝月夕，好事者相过，必为之先拂酒罍，次开诗箧。酒既酣，乃自援琴，操宫声，弄《秋思》一遍。若兴发，命家僮调法部绿竹，合奏《霓裳羽衣》一曲，放情自娱，酩酊而后已。有时舁适野，舁中置一琴一枕，陶谢诗数卷。竿左右悬双酒壶，寻水望山，率情便去。抱琴引酌，兴尽而返，其旷达如此。又尝云：“博陵崔晦叔琴韵甚清，蜀客姜发授《秋思》，声甚澹。”夫乐天之于琴，其工拙未可知，而高情所好，寓情于此，乐以忘忧，亦可尚也。已官至刑部尚书，其诗篇言琴者颇多，载之《琴台志》。

█〔明〕周臣　香山九老图（局部）

【译文】

白居易，字乐天，山西太原人，以文章和个人德范称颂于唐宪宗、穆宗年间。自称酷爱喝酒，喜欢弹琴，尤爱写诗。凡是酒徒、琴侣、诗客，大多与他交游来往。每当良辰美景，或花朝月夕，知交好友前来拜访，他一定先打开酒坛，再翻开诗柜。酒酣尽兴以后，就自己抚琴，以宫声调弹奏《秋思》一遍。如果兴致大发，就会命令家中的仆从调好法部绿竹，合奏《霓裳羽衣》一曲，纵情自娱自乐，酩酊大醉才作罢。有时坐着轿子去野外，轿子里只放一张琴和一个枕头，几卷陶渊明、谢灵运诗歌集。轿杆左右悬挂一对酒壶，沿水绕山，由着兴致前往。然后抱着琴，举起酒壶喝酒，兴尽而返，其旷达闲适至此。又曾说：“博陵崔晦叔赐琴，琴音清雅，蜀地客人姜发传授《秋思》曲，曲声淡泊。”白居易弹琴，暂且不论其擅长与否，单凭他钟情爱好，寄情于此，乐以忘忧，就值得崇尚。后来白居易官至刑部尚书，留有多篇写琴的诗作，多记载在《琴台志》一书。

█怀古古琴

█“松风自合”子期式古琴

【延伸阅读】

《唐才子传》记载了关于白居易名字的一桩逸事：“居易字乐天，太原下邽人。弱冠，名未振，观光上国，谒顾况。况，吴人，恃才少所推可，因谑之曰：‘长安百物皆贵，居大不易。’及览诗卷，至‘离离原上草，一岁一枯荣。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’，乃叹曰：‘有句如此，居天下亦不难。老夫前言戏之耳。’”

白居易作诗，通俗易懂，《唐才子传》上曰：“每成篇，必令其家老妪读之，问解则录。后人评白诗‘如山东父老课农桑，言言皆实’者也。”意思是白居易每写一首诗，都要请教自家的老仆，能否读懂。如若不懂，就一直改到她懂为止。清人赵翼评价白居易说：“其笔快如并剪，锐如昆刀，无不达之隐，无稍晦之词；工夫又锻炼至洁，看是平易，其实精纯。”一首好诗，绝不是用了多少典故，而是在平易中见深意。

【名家杂论】

白居易不仅是有名的诗人，更对音乐颇有研究，会鼓琴，能弹筝，是一位技艺精湛的音乐家和见解独到的音乐评论家。“常与七弦为友”并“自我陶醉”，他认为音乐应服从政治，“如知乐与时政通”并提出“文章合为时而著，歌诗合为事而作”这一不朽的创作主张。

据统计，白居易的琴诗逾一百余首，是唐代琴诗最多的诗人，他有多首诗词谈及自己与琴的渊源。不仅听别人琴，白居易自己也常抚琴，喜欢《夜琴》：“蜀桐木性实，楚丝音韵清。调慢弹且缓，夜深十数声。入耳淡无味，惬心潜有情。自弄还自罢，亦不要人听。”更有雅致《船夜援琴》：“鸟栖鱼不动，月照夜江深。身外都无事，舟中只有琴。七弦为益友，两耳是知音。心静即声澹，其间无古今。”

他《对琴酒》中写道：“西窗明且暖，晚坐卷书帷。琴匣拂开后，酒瓶添满时。角樽白螺盏，玉轸黄金徽。未及弹与酌，相对已依依。泠泠秋泉韵，贮在龙凤池。油油春云心，一杯可致之。自古有琴酒，得此味者稀。只应康与籍，及我三心知。”白居易慕魏晋之风，认为只有嵇康与阮籍才是他知音，能得琴酒之味。

白居易还曾写过一首寓意极深的《废琴》诗：“丝桐合为琴，中有太古声。古声淡无味，不称今人情。玉徽光彩灭，朱弦尘土生。废弃来已久，遗音尚泠泠。不辞为君弹，纵弹人来听。何物使之然，羌笛与秦筝。”筝与笛向来被认为属于俗乐的乐器，在此诗中，白居易因古琴声淡无味，遗音泠泠，主张废去古琴，而实际上是白居易对古琴衰落的感慨：即使我不辞辛劳为你演奏，你也并不爱听，这多么令人伤心。以琴人之雅，当然难容于世，白居易心灰意冷，认为古琴不被重视，实在是知音太少。

也正是因为寂寞使白居易与琴结下了不解之缘，在《邓鲂、张彻落第》中将古琴与松柏共喻，“无俗韵，无妖花，守其贞，不改声”，恰是诗人对自我的要求与真实形象的写照。

█〔清〕上睿　携琴访友图

画中一条清溪横贯，水榭幽轩隔岸斜对，其间有板桥，一位老者及携琴随童，过桥去访幽居之友。古人跋山涉水，以琴会友，诚心及雅致都着实令今人羡慕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