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琴者,闲邪复性、乐道忘忧之器也。三代之贤,自天子至于士,莫不好之。自汉唐之后,礼缺乐坏,缙绅之德,罕或知音,然君子隐居求志,藏器待时者,亦多学焉。然其人或晚登于卿相者,功业溥博,而丝桐小艺,史氏或不暇书;终遁岩壑者,名迹幽晦,而弦歌余事,后人岂能遍录?其漏缺无传者,可胜算哉?余深惜之,是以于史、传、记、集,苟有闻见,皆著于篇,病于尽得古书,可以广览而博求此,亦遗恨耳,叹其遗,作《叙史》。
【译文】
琴,是一件让人远离邪恶、恢复本性、乐于求道、忘记忧愁的乐器。三代贤人,从天子到士大夫,没有不喜欢琴的。从汉唐以后,礼缺乐坏,有钱有势的缙绅,少有懂琴乐的,而君子隐居以求明志,隐藏琴器,怀才以待时机者,大多是儒士。然而这些人有的最终成了王公大臣的门客,忙于建功立业,而弹琴这种丝竹小技,写史书的人顾不上记录;有的最终隐遁于山林岩壑,功名隐迹,而弹琴作歌以把这些事告诉后人,后人又怎么能完全记录呢?其中有缺漏而不能传承下来的,简直不可胜数啊!我为此深深惋惜,于是把“史、传、记、集”中的见闻,都集中起来写进文中,苦于我不能得到全部古书并博览群书,也只能空留遗憾。感叹这些遗留的文字,作《叙史》。
█冯超然 松阴鸣琴图
【延伸阅读】
《琴史》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琴史专著,也是七弦琴史专著。朱长文一生著述颇丰,传其出生时,“周夫人梦覆锦衾,或曰是生子能文矣”。朱长文十九岁擢进士第,后因“坠马伤足”不仕,居家二十余年,筑藏书楼乐圃坊,藏书两万余卷,多有珍本秘籍,闻名于京师,时人曾以不到乐圃坊为耻,朱长文所说“病于不能尽得古书”实在是自谦之词。朱长文一生著述甚富,本有《乐圃集》一百卷,可惜南渡之后,尽毁于兵火。
【名家杂论】
自从蒙昧时期华夏始祖伏羲与神农氏“削桐为琴,绳丝为弦”,古琴就成为数千年来中国传统文人一抒胸臆和怡情养性的必备之器,充满了传奇性。
█〔明〕文征明 真赏斋图卷
宋代,文教大昌,加之宋朝帝王多好古琴,使古琴技艺得到长足发展,除宋太宗赵匡义,制“九弦琴”,宋徽宗赵佶设“万琴堂”,著名文人如范仲淹、苏东坡、欧阳修、王安石等,皆好琴乐。欧阳修患“幽忧之疾”,学琴于友人孙道滋,竟“不知其疾之在体也”,他的佳作《醉翁亭记》,被太常太傅沈遵“归而以琴写之”,创作琴曲《醉翁吟》。数年后,二人相逢,沈遵弹起《醉翁吟》,琴声“有如风轻日暖好鸟语,夜静山响春泉鸣”。欧阳修回首往事,发出“世事多虞嗟力薄”“心以忧醉安知乐”之叹,并作《赠沈博士歌》记之。又三十年后,沈遵之友崔闲常恨此曲无词,乃谱其声,请东坡居士为之填词,传为佳话。
朱长文便生活在这样一个“礼兴乐盛”的时代,撰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本《琴史》。在《琴史》一书中,朱长文灌注了深厚的儒学旨趣,强调学琴要尊圣重道、崇古尚雅、观政易俗的观念。依朱长文所见,古乐就是雅乐,《论音》中说“古之音指,盖淳静简略,经战国暴秦,工师逃散,其失多矣”,秦之后“淫俗之曲”,甚至唐人的“各以声名家”,宋人的“率造新声”,都是“去古益远”的创造,难望上古雅音之项背。朱长文认为琴乐不仅可以用来“观政”,还可以“为政”,迁善远罪、移风易俗,最终达成天下“太平之功”。尽管朱长文从儒学的角度记述琴史,有崇古鄙今、尚雅黜俗之嫌,但他希望琴学须有益于世治,试图从琴乐实践的层面推动社会文化、风俗的改良,还是值得激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