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琴史》-志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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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11-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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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言

琴之为乐,行于尧舜三代之时。至战国时,雅音废而淫乐兴,尚铿锵坠靡之声,而厌和乐深静之意。魏文侯,当时之贤君,犹云:“吾端冕而听古乐则惟恐卧,况其下者乎?”于是秦筝、羌笛、箜篌、琵琶之类迭兴而并进,而琴亡矣。汉兴,犹未暇复古,由河间献王留神雅乐,孝宣时,制氏、龙氏、赵氏、师氏之家,始于琴书,谓之“雅琴”者,以别于俗乐也。又桓谭、孔衍皆集《琴操》,及马融、蔡邕以大儒名当时,特好斯艺,时人翕然宗尚。阮嗣宗、嵇叔夜绍而倡之,自魏及晋,名儒高士学者盖多,而史册之间岂遑遍述。迨乎隋唐,缙绅多以是道为务,而清言雅技,罕常攻之。间有贤智有所论著,如吕渭、李良辅、陈拙、赵惟谦、李约、齐嵩、王大力、陈康士之徒,皆云有书,其名载于《艺文志》。然余所未睹,亦不闻,其果精于琴与否?岂辞多近俚,不足以行远耶?抑不幸而不见耶?惜哉!观其名,作《志言》。

【译文】

琴作为乐器,盛行于尧、舜、禹三代时期。到战国时,雅音荒废而俗乐流行,崇尚铿锵、堕落的靡靡之音,厌恶和乐深静的乐音。魏文侯是当时的贤明君主,尚且说:“我听古乐的时候要把帽子端在手里,唯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,更何况比我地位低下之人呢?”于是,秦筝、羌笛、箜篌、琵琶之类的乐器纷纷兴起而齐头并进,琴却接近消亡。汉代百废俱兴,但尚未来得及恢复古制,仅有河间献王留意雅乐。汉孝宣时,制氏、龙氏、赵氏、师氏等人开始在琴书中称“雅琴”,以此区别于俗乐。另外,桓谭、孔衍都集录《琴操》,马融、蔡邕这些当时有名的大儒,特别喜好琴艺,当时人们一致追崇效仿。阮籍、嵇康也继承而奏之。自魏到晋,名儒高士学者众多,但史册里难免遗漏。到隋唐时,缙绅士大夫多以琴道为务,但清言雅技却少有擅长,偶尔有贤人智者加以论述,如吕渭、李良辅、陈拙、赵惟谦、李约、齐嵩、王大力、陈康士等人,都说著有书作,他们的名字载于《艺文志》。然而,这些书我都没看到过,也没听说过,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精于琴艺?难道是言辞多近时俗,不足以流传,或许是我不幸没有看到?可惜啊!观察其名,作《志言》。

〔明〕吴伟 武陵春图

【延伸阅读】

《汉书》记载了一则魏文侯改过的故事。春秋战国时,礼崩乐坏,魏文侯就公开宣称不喜欢听古乐。当听到师经弹奏琴曲新声,他竟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。乐师经拿琴撞魏文侯,魏文侯大怒要煮了乐师经。乐师说,那就当我撞的是桀纣。魏文侯听后大惭,将琴悬挂在城门上,帽子破了也不补,以此警醒自己。

【名家杂论】

琴曲的雅俗之争,古今之辩,一直存在。琴人林晨曾说,所谓的“雅”与“俗”,并非一成不变。当朝之雅,往往就是前朝之俗。今人所崇之“古”,往往就是古人所黜之“俗”。“蔡氏五弄”在如今看来,早已是可望不可即的古曲,可在嵇康的笔下,却只是尚可临时凑数的“俗乐”罢了。

琴称雅琴,古琴的审美定位就是雅,不像琵琶与二胡,不登大雅,原因无非二者皆非中原之物,蛮夷胡乐,不可与正统的琴相媲美。琴自古便有“琴到无人听自工”“不是知音莫与弹”之说,以及“不坐不弹、不衣冠不弹、对俗子不弹、市俚不弹、疾风暴雨不弹”五不弹,以及“丧门不传、俳优不传、俗夫不传、薄德匪仁者不传”之四不传。

琴也并非一直高雅,《清稗类钞·音乐类》曾记载一则“乔山人善琴”的故事,说的是清初,有个乔山人善于弹琴,惜无知音,后来一位老妪听后叹惋怅恨不已,乔山人以为遇到知音,结果,原来是老妪的丈夫生前经常弹棉花,老妪听琴音似弹棉花音,故而思念丈夫。

〔元〕佚名 抚琴图

然而,艺术的优劣与雅俗无关。弹琴,如果过分强调技术,则沦为“技匠”,过分强调“琴道”,则境地衰微。大俗即大雅,通俗而不粗俗,俗乐自有其“下里巴人”的生命力;高雅而非作态,雅乐亦自有其“阳春白雪”般的韵致。琴是圣人治世之音,《论语》讲孔子过武城,闻弦歌之声莞尔笑语,割鸡焉用牛刀?子游答说,夫子曾说,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。孔子说是是,前言戏之耳。孔子的理想是行礼乐于天下,却只能小试武城,故莞尔笑曰“割鸡焉用牛刀”。实际上,大雅偕俗并不是妥协,而是和。小隐于野,中隐于市,大隐于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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